追憶
起風了。我和B在A城的時候,風也這樣地吹個不停。
B不愛交際,話不多,不苛言笑,人緣平平。他擅搏擊,槍法嫻熟,因此在A城贏了不少勝仗,尤以山脈那一仗最為輕鬆。山地上的天色極澄明,只見一片藍,不見絲毫花白。至今還記得在風中沙沙作響的頭髮。我站在B後面,由於身高只及他的腰,大半視線都被他大衣下擺擋住,只剩半片灰色。山上的風突然烈起來,一碼棕黃在藍天紅地間翻飛。圍巾纏上B的右肘,他揮手撥開圍巾,在風中站得筆直。他舉起右手,穩住腕,然後開槍。三聲槍響後,那一仗就完了。 「還要繼續嗎?」戴帽的男人低頭望著人偶。人偶點點頭,逕自向前走,男人跟在它身後。他的步伐大、步速快,不久已走在人偶前。他停下腳步,轉身見到人偶在不遠處。人偶的腳步很急,由於腿不長,也走不快。男人見狀,回頭走了幾步,在人偶身旁放慢腳步。在停歇間,腳下的紅色漸漸淡了。 風吹了一會,還未停下,頗有些涼意。跟湖畔的寒意相比,算不上什麼。那時風很大,雨也很大,雨花開了一地。在雨中,連腳邊的小石也看不清,B肩上大片的紅色也模糊了。濕透的圍巾成了一落暗黃,壓在B肩上。那戰不太順利,一直未能重創對手,反吃了幾刀。風很大,即使站在B身後,也感到風從正面打過來。他弓著背,把手中的槍握得更緊,然後衝到對手前面,連開數槍,再從大衣掏出拳頭大的東西,用力向前拋。接下來,一片白光外,我什麼都看不見。回想起來,看不清楚的毛病應該從這時開始。 男人向倒在地上的人開了幾槍後,然後轉身走向身後的人偶,腳步有點踉蹌。跟人偶說了幾句後,便跟在它身後。他們走在湖畔,腳下都是貝殼,不少都都缺了角,邊緣鋒利。除了貝殼屑,湖畔還有很多濕滑的卵石。人偶在石上滑了一下,仆向前方,男人從胳膊處拉住它。人偶站穩後,他還未放手。「跌倒便麻煩了。」人偶很小,男人彎腰握住它的手臂。走了幾步後,他的帽掉在地上。人偶拾起帽子,把它拿在手上。男人停下腳步,調整肩上圍巾的位置後,繼續在湖畔走,腳步有點踉蹌。 一切都成了陳年舊事。為什麼會突然想起來,自己也說不上。因為風嗎?可能吧。即使過了這麼久,有件事還是想不明白。B在湖畔究竟用了什麼武器?應該是炸藥,同行都稱它為「曙光」。眼睛的毛病和「曙光」的爆炸有關嗎?也許。不過事到如今,多想無謂。他常用手槍,情危時才動用「曙光」,泰半能險勝。不過,也有打不贏的仗。 在荒野上,老毛病剛好發作,當時眼前一黑,什麼都看不到。視力恢復過來後,見到B倒在地上。對手壓在他身上,捅了一刀又一刀。B面朝地,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,對手見狀補上一刀。他的圍巾沾滿了血和土,跌在地上,在風中抖。以前B站在我前面擋著風。野地的風太大,夾著沙石,刮得我的臉很痛。B向前伸手,想撿回不遠處的槍,不過搆不著。摸索時,他抓到一把塵,放手,再抓一把。低頭發現槍剛好在我腳邊,便想把槍拿給他。我嘗試拿起槍,B能用單手輕鬆拿起,不過槍比想像中重。我用雙手也抬不起,只好拖著它走。好不容易,終於把它拖到B身旁。那時候,對手剛從他身上退開幾步,檢查衣服上的血跡。 之後,侍僧R接我們回大宅。休息一晚後,便如常去A城。荒夥一戰後,毛病益發嚴重,左眼看不清楚,右眼漸漸瞎了。因此越來越少外出。儘管如此,還是想出去走走。 那天有點涼,陽光很燦爛,天氣很好,便和B一起去附近的森林。林中樹影斑駁,看不清輪廓也覺得很美。B走在我身後,葉子沙沙作響。走了幾步,我便被枯枝一類的東西絆倒。爬起來後,一時尋不著他。我左右張望,還是找不到他,伸出左手卻摸到大衣。「眼睛沒問題嗎?」B跪了下來,托起我的頭,撥開我額前的頭髮。他靠了過來,在我眼前,離我很近。不過他背著光,我看不清他的臉,只看到掛在他頸上的圍巾。陽光中的圍巾澄黃得發亮。「眼珠出問題吧。回大宅再找人仔細檢查。」我伸手想摸他的臉,前臂卻勾住了圍巾。那時,B正從地上起來,圍巾就這樣從他頸上滑了下來,落入我的懷中。他一下便不見了,明明剛才還在。我左右張望,還是尋不著。然後,我便被揪了起來。 他從背後一把抱起起我,抱小狗似的。他的手壓在我身上,令人不舒服,於是推開它。不過推不動,只好由它。B手上有金屬的腥味。風起了,他抱得更緊,汗味和那種味道也更濃了。手中的圍巾上也有一樣的味道。那味道比動物的味道輕,聞起來軟軟、暖暖的。 我有點冷,窗外的風還在吹。躺在這裡已經有好一段時間。侍僧、戰士都走了後,我還在這裡。換了眼珠也根治不了毛病,右眼瞎了後,不久左眼也瞎了。大宅裡人越來越少,最後只剩下我。我慢慢變回普通的人偶,不會動,也聽不見,不久後應該會對冷暖麻木。難得今天的風很大,吹個不停,像A城的風。我偶爾會想起B。在回大宅的路上,他的手壓得我有點痛。我緊抓住圍巾,未曾放手。 2013/10/13 (定稿) |